胡欣欣 李芃
江苏沿海开发走过了三年，且不言其它，上半年江苏GDP维持高达%的增长速度，沿海开发带来的“正能量”不可忽视。
3年弹指一挥间，回顾历史，临海望江，江苏区域经济的布局思路和发展轨迹如是清晰。
始于上世纪90年代初，沪宁铁路便利了外商投资中的各项要素往来，成就了苏南的第二次崛起；跨入本世纪之后，沿江开发带起苏中腹地，外向型经济的辐射集聚效应直抵长江北岸；又一个10年行将结束之时，2009年，江苏沿海开发上升为国家战略，昔日往往拖后腿的苏北广袤大地跃升为江苏全省新的增长极。
事实上，这个过程并不仅是要素集聚的简单位移。伴随着资源环境粗放开发利用的空间进一步收窄，国内乃至国际产业转移和区域竞争的暗流涌动，江苏一直以其自身区域经济的发展，为全国率先探求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答案，江苏沿海大开发似乎也遵循着这样的逻辑。
硬币总有两面，伴随着沿海开发中的大量围垦滩涂，大量化工园区的设立带来的可能的污染是江苏方面需要面临的挑战，这也是全国所有沿海地区共同直面的难题。
江苏沿海开发战略已经提前一年实现国家规划确定的第一阶段主要目标。
这是7月28日江苏省省长李学勇在江苏沿海开发推进会上公布的结论，此时，距离江苏沿海开发上升到国家战略刚刚三年。
根据官方公布的数据，这片曾经的东部海岸线洼地，三年来投资总额连续跨越4000亿、5000亿、6000亿大关；与之相伴的，是三年持续高于江苏全省平均水平，乃至高于苏南的GDP和财政增长。
原先荒芜的滩涂上，高新企业不断落户，“苏北跨越式发展”从本世纪之初回应寂廖的前瞻性政策建议，成为政产学各界的基本共识。一个由主枢纽港、组合港、产业港优势互补的港口群雏形初具，给海洋时代的江苏似乎带来无限想象空间。
“沿海地区正在步入又好又快的发展轨道，为全省经济社会发展大局、为促进区域协调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李学勇在上述会议上说。
然而，辉煌与沧桑同在，隐忧尤存，就在7月28日这一天，江苏沿海开发主阵地之一的南通，当地政府宣布取消了一项大型排海基础设施的建设，原因是有民众认为污染较大。
沿海地区重化工可能带来的污染始终是挥之不去的挑战，据本报记者不完全统计，连云港、盐城和南通三市的临海工业园中，已有20多个化工园区，包括精细化工、医药、农药等不同的类型。“对海洋污染的影响一时半会并不会凸显，但当引起注意的时候，可能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后果。”长期研究中国污染源分布的NGO——公众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
事实上，除了污染之外，大规模开展滩涂围垦也带来了可能的环保之忧，而对于以招商引资为主的地区，处于后发地区但沿海地区的城市之间、沿海与苏南乃至沿江城市之间争资源日益激烈，挑战日益巨大。
有学者就提出，江苏的沿海开发在经历了初期高速增长的洗礼后，不得不面对海洋经济时代的严肃思考:面对海洋供给的增量资源，我们是否能够避免陆路经济开发中索取资源的老路？
20多个化工园区密布沿海地区
尽管3年跨越式发展让江苏沿海迅速崛起，但实际上，仍然没能逃脱传统“边污染、边发展”的魔咒。
根据《2011年江苏省海洋公报》，江苏沿海陆源入海排污口，%超标排放污染物，重点排污口邻近海域环境污染严重。这似乎成为了江苏沿海开发的隐忧。
“受环境容量和土地承载力的制约，苏南必须迁移附加值较低的项目，而苏北区位条件的改善，正好构成动态比较优势。”江苏省社科院院长刘志彪指出，从这一角度说，苏北或难以完全避免粗放发展的早期工业化老路。
相对于邻近的沿海经济带——渤海湾、长江口和杭州湾，江苏近海的污染问题尚不是最严重。
但马军此前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江苏近海环境恶化的速度实际上正在加快。
“对海洋污染的影响一时半会并不会凸显，但当引起注意的时候，可能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后果。”马军说。
而7月28日，南通市政府取消为一家大型造纸企业配套的排海工程，给成果丰硕的江苏沿海开发敲响了警钟。
按照记者的不完全统计，连云港、盐城和南通三市的临海工业园中，已有20多个化工园区，包括精细化工、医药等不同的类型。
尽管化工企业并未完全代表污染，但是化工园区密集的沿海面临的是巨大的环境风险。江苏省环保厅去年12月公布的信息显示，2011年，江苏公布的十大环境违法案件当中，有近一半位于沿海开发的化工园区中。
事实上，这些沿海城市力推重化工，有着自己的心思。普遍的想法是，化工项目动不动数以亿计的投资规模，对地方政府GDP迅速做大做强发挥着强力支撑作用。
江苏税务部门的一项调研同时指出，即使是在金融危机期间，化工企业纳税增幅仍然很乐观。地方政府对化工企业税收的期盼也较高，以大丰化工园区为例，该园区内的企业，增值税、营业税的税负均超盐城平均水平。
不过，目前地方有识之士也意识到大量化工园区密布的后果，也开始逐步加强化工园区的环保管理。
“目前，我们在通过提高投资门槛的方式来加强化工园区的环境保护。”连云港化工产业园区的一位招商人员告诉记者。他告诉记者，主政者甚至说过，如果我们没本事发展，就把青山绿水留给子孙后代。
“我们江苏就这几年里关了将近四千家小化工企业，其中沿海也关了将近1500家，并不是放开让它随便去的，过去一段时间有这样一个过程。”江苏省省委书记罗志军在2011年3月接受媒体采访时曾如是表示。
显然，在发展与环境的抉择中，沿海开发开始陷入反思。
江苏沿海开发三年考:化工经济将从主角走向配角？
“从整体判断而言，按照规划设定目标模式作为前提条件下，现在是处于战略相持期。”江苏省社科院研究员叶克林对本报记者说，“一方面，原有产业问题得到了很大的改观和缓解，另外一方面，在资源与环境的问题上，江苏沿海开发依然很脆弱。”
“这反映出沿海开发的另一个核心问题——我们似乎还未做好准备来面对海洋，”叶克林说，“经济增长和环境之间的矛盾，可能会成为成为江苏沿海面临的长期矛盾。”
滩涂围垦提供大量土地资源:天然湿地亦同时面临破坏的可能
在东台市滩涂围垦区域，西边是转动的风车叶片与幽蓝的光伏矩阵，这里是当地发展新兴产业的代表，向东，则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滩涂延绵向海。
2012年1月，这个被誉为“江苏第一围”的条子泥匡围一期工程正式启动，由此拉开了江苏沿海围垦开发百万亩滩涂的大幕。
更令外界颇为羡慕的是，这是迄今为止国家海洋局批准的全国一次性用海面积最大的匡围项目。
官方数据显示，江苏省沿海地区独特的动力地貌蕴育了大量的沿海滩涂，其中，至今未围滩涂的总面积为万亩，约占全国1/4。
“这是江苏沿海开发的一件大事，对于充分发挥江苏沿海滩涂资源丰富的独特优势，加快推进江苏百万亩滩涂综合开发试验区建设，早日建成国家重要的土地后备资源开发区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江苏省沿海地区发展办公室主任梁学忠此前这样对媒体说。
目前，除条子泥40万亩滩涂匡围一期工程全面开工外，8个江苏省级以上滩涂围垦开发综合试验区正陆续启动，21个具体围垦区块项目也在有序推进中。
本报记者此前曾在沿海某地级市围垦的吹沙现场看到，机器忙碌异常，而已经成为熟地的地区，一个个即将规划建设的厂房宣传牌依次排列，颇有气势。
按照国家规划，到2021年，江苏沿海地区将完成围填海域滩涂270万亩的目标任务。
这些用地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滩涂腹地迅速托起临港产业，一系列大体量、大吞吐、大收益产业群聚集江苏沿海岸线。
资料显示，全国最大的炼化基地——中石化连云港3200万吨炼化一体化项目正式签约，中电投、中粮等央企纷纷进驻，赣榆新海石化、大丰博汇造纸、如东LNG等临港产业大项目发展迅猛。
强大的土地资源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收益，江苏沿海开发三年来，连云港、盐城、南通三市，GDP、财政收入、进出口额年增长高于全省1、14和个百分点之多。
然而，这也带来了巨大的环保隐忧，早在2010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黄方毅提交《关于停止围垦江苏沿海滩涂的提案》，呼吁停止围垦江苏沿海滩涂。
其在《提案》中指出，这一规划(具体指《江苏沿海地区发展规划》 )违反了国务院制定的“十一五规划”，可能对南黄海天然湿地造成毁灭性破坏，也会引起不良反响。
“现存的天然湿地已经严重退化。如果根据《江苏沿海地区发展规划》继续进行围垦，天然湿地恐将永久消失。 ”《提案》如是指出。
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迅速:不再只承接“劳动密集型产业”
如何应对可能的环境污染，江苏在行动，事实上，除了执行更为严格的环保标准外，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也成为当地的一个选择。
位于江苏北部的盐城市则是整个江苏沿海开发的缩影之一，在其身后，当地光伏、风电和环保产业发展势头迅猛，全市风电装机87万千瓦、光伏装机200兆瓦，占江苏全省50%左右。
事实上，战略性新兴产业等高新技术产业产值在江苏沿海开发中已经占据了较高的比重。
江苏省化工行业协会会长秦志强此前就表示说，“鉴于江苏沿海开发上升为国家战略，且相对于苏南属后发展地区，开发中坚决避免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要以新兴产业为布局指引，重点发展新医药、新能源、新材料、新型装备制造的‘四新’产业，同时将环保前置，提高项目准入门槛。 ”
以连云港为例，该市高新技术产业产值年均增长60%以上，增幅及利税率均居全省第一，新能源、新材料、新医药和高端制造业占全市规模以上工业产值的%。
该市副市长唐国海说，连云港市经济技术开发区以发展新医药、新能源等“四新”产业为主。目前，“四新”产业已占全区工业比重达65%，年均增幅超四成。
而在南通，当地以钛金属新材料和海工装备制造业为龙头，高新技术产业产值突破3000亿元。
“江苏沿海开发一方面利用高新技术改造传统产业，与此同时发展有技术含量的新兴产业，最终实现跨越式的发展。”叶克林说。当他2001年首次提出这个说法时，学界同僚和决策者回应甚少。但当时的他就敏感意识到，江苏沿海开发战略所昭示的工业化进程，不亚于当年苏南模式的价值。
事实上，江苏沿海地区此前曾一度走以苏南产业为主，盐城和连云港都曾属于承接苏南、上海等地产业转移的主要阵营，如今则走进引进苏南成熟产业和培育新兴产业并举的道路。
本报记者在曾经的化工之乡——宜兴市周铁镇调查时发现，随着苏南地区环境政策的加紧，从1998年末太湖零点行动后，许多周铁的化工厂都转向了盐城、连云港的沿海化工园。
“来招商的人告诉我们，苏北面向大海，有更大的环境容量。”一位当年在连云港设厂的化工企业主告诉记者。
这种粗放的转移到2005年前后发生了变化。2006年，江苏省第十一次党代会，明确提出了区域经济共同发展的要求，部署了南北挂钩、结对帮扶，开始了南北共建园区的实践探索。
“一开始这种共建是‘硬启动’的。”陈杰峰说。在过去的五六年间，他一直在常州高新区大丰工业园负责南北转移工作。这个省级共建园区于2006年11月挂牌，最初确实转入了一些纺织、印染和化工项目。
但局面很快就发生了变化:2007年4月，盐城市委书记赵鹏前来园区拜访，提出“优化招商”，主要招盐城产业空白点和新材料、电子、机电、装备制造等一些高新技术产业项目。
江苏沿海开发研究院首席专家，前江苏省发改委主任钱志新在采访时认为，沿海发展战略中对于产业布局的高起点规划，使得苏北地区不光是被动地承接梯度较低的产业，而能够尽早与苏南展开合作，“转移发展”逐渐演变成一种“互动发展”。
从上海转入常州高新区大丰工业园的驷博电气或可代表——这是全国船舶行业的著名品牌，把项目转移到大丰的同时，研发中心也转到了这里，“全国一流的船舶应用高端人才将在这里集聚。”曾挂职园区招商局副局长的前述大丰宣传系统人士难掩自豪。
“如果只是将苏南早年的产业在地域上进行移植，必然会将苏南模式的弊端一并带入。”叶克林说，另一方面，近年沿海地区非经济因素的变化也成为江苏沿海地带跨越式发展的保障。
叶所指的非经济因素主要是当地主政者的心态。目前，江苏沿海三市的主政者极大多数都有长期在苏南工作的经验，这使得苏南官员不甘环境约束和束缚的特性开始在沿海开发中迅速扩散。
“这种官员精神面貌的革新，体现在其心态、价值观上的变化。”叶克林说，“谋发展已经成为了沿海地区的精神状态。”
不再走苏南发展的老路
尽管面临着污染的可能，但对于沿海地区而言，发展仍然是永恒的主题，而这其中，不再走苏南老路似乎成为共识。
2012年3月，盐城沿海迄今靠泊的最大船舶--8万吨级的“史特拉贝库科斯”货轮在大丰港卸货。谁能想象，这个直奔亿吨大港目标的新兴海港，只是缘自苏北欠发达地区的一个县级市？
可以说，大丰是江苏沿海开发中获益最多、发展最快的地区之一，江苏省把沿海开发启动三年后的推进大会会场设在这里，或亦有此用意。
在此之前，6月29日，江苏省委书记罗志军考察大丰港，7月28日，李学勇至大丰港调研。一个月之内，江苏两位主政者陆续造访大丰，主题极为类似——调研沿海开发工作，加快落实沿海开发五年推进计划，推动江苏沿海发展实现最大突破。
这个位于江苏954公里海岸线中心位置的县级市似乎已经成为江苏沿海开发的“标杆”。
根据大丰官方公布的数据，相比于沿海开发战略正式开始实施的2009年，2011年大丰实现地区生产总值347亿元，年均增长%。财政总收入、公共财政预算收入、人均公共财政预算收入实现翻番。
增长的背后，是在港口经济带动下大项目的急速落地。“一开始的时候招商真艰难。”大丰市宣传系统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每个人都有任务，一碰到项目就扑上去满把抓。但仅仅过了一年之后，情况就发生了逆转:项目多得落不进来，招商也从人人有份，变成了专业对口部门的事。
目前，大丰港经济区已形成500亿元以上产业集群4个，在建10亿元以上项目16个，金风科技、南车电机等一大批重大项目竣工投产，悦丰石化一期、华光不锈钢等20个亿元以上项目年内竣工。
前面提到的学者叶克林从2008年开始，将大丰作为他的研究样本。
叶就任于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早年曾跟随费孝通进行苏南小城镇研究，本世纪初又主持了“苏北欠发达地区工业化”系列研究项目，对苏南模式和苏北发展都极为熟稔。2008年，在主持了江苏省政府“苏南转型”研究项目，提出以创新驱动解决苏南困境后，他再次将研究重心放到苏北。
彼时江苏省对苏北连续多年的倾力扶持已彰显成效。叶克林在进入大丰的高速路口看到这样一块牌子时不禁莞尔，上书“苏北争第一，融入大上海”。
大丰拥有上海域外面积最大的“飞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有8万上海知青在大丰工作生活，大丰人对上海从不陌生。
但制造业尚未达到苏南成熟度的大丰如何接轨上海，却是当年叶克林看到那句口号后在思考的问题。
大丰市委书记倪峰给出的答案是:沿海开发与接轨上海互动并进，以沿海开发策应上海建设，以上海元素提升沿海开发水平。
大丰试图超越当年“村村点火，户户冒烟”的苏南模式的路径，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和冶金、石化、造纸、物流等“大进大出大空间”的产业。
不过对于大丰而言，挑战仍然巨大，冶金、石化、造纸仍然是具有一定污染的产业，而传统物流亦是存在巨大噪声污染的产业，战略性新兴产业尽管发展迅速，亦仍然存在着人才等资源不足的局面。
